為什麼「反南鐵東移」沒有獲得足夠強力的聲援？

近日台南市政府準備將台南市區鐵路東移地下化（簡稱南鐵東移）的都市計畫付委審查，使得沈寂一陣子的南鐵東移爭議又再次引發自救會的抗爭與新聞媒體的矚目。然而比較不管是自救會時常提出做為類比的大埔徵地，或是其他反徵收的運動，南鐵東移自救會顯然在輿論，尤其是網路上「婉君」們的輿論，獲得的支持幾乎少得可憐，甚至在PTT板上，支持自救會的言論與新聞時常被瞬間噓爆，在ＦＢ社群上，還有「我挺台南鐵路地下化」與之對抗，並且獲得壓倒性的支持（9000多個讚對上6000多個讚）。致力於從事土地正義運動的徐世榮教授曾經在公開演講場合提到反南鐵東移運動的推動不易，是因為台南市長賴清德的高人氣與造神運動才使得這場反土地徵收的運動在近年社會運動風起雲湧的狀況下，罕見地沒有獲得足夠的支持，甚至更是難得地在網路世界遭到看似匪夷所思的反彈與對抗。

然而，徐世榮教授的看法並沒有真正指出反南鐵東移運動的困境根源，甚至還低估了台灣民眾與網路上的鄉民們的判斷能力。會讓反南鐵東移運動走得如此步履蹣跚其實另有原因，而這些原因正是基於網路世界上鄉民們辯論、對抗以及判斷。

上圖來自於台南市政府資訊網

首先，反南鐵東移自救會對於「徵用方案」的堅持是反南鐵東移運動無法獲得廣泛聲援支持的最重要原因，甚至可以說這個方案摧毀了反南鐵運動的道德立場與根基。「徵用方案」與「徵收（東移）方案」最大差別，就是在於「徵收方案」是直接將鐵路旁的土地徵收後進行明挖覆蓋的地下鐵路工程，而徵用方案，則是在拆毀徵用範圍內的房屋後興建臨時軌，再讓施工單位進入原有的縱貫鐵路路線進行地下鐵路的工程，待完工之後，再將徵用的土地還給原來的居民，讓居民重建家園。這個看似兩全其美的方案最大的問題，在於這是一個會導致其他屋主地主（鐵路西側）權益受損而讓自救會成員獲取巨大房地產利益的方案。依照自救會委託王偉民工程師提出的徵用替代方案，雖然東側自救會的成員的土地可以以徵用的方式留在居民的手上，但是會因此要拆毀西側的居民的建築物。這樣子讓他人受損而自己受益的方案已經在道德立場上站不住腳，更嚴重的是，以「徵用方案」完成南鐵地下化後，還會讓自救會成員的土地瞬間升級成面臨綠園道、捷運化通勤車站的黃金土地、黃金店面。一個會讓工程時間變長、成本加高的方案，本來已經不討喜，還會造成其他原本無關的居民的權利損傷，這要如何要其他民眾給予同情與支持呢？

我們先姑且不論自救會成員到底是不是真的在內心將這樣的利益算計進來，光是這樣的利益會因為「徵用方案」而出現，就讓整個反徵收運動的道德立場大打折扣，然而自救會的許多行動，更是將本來網路上應該會同情被徵收方的年輕鄉民們越推越遠，推到了巴不得早日徵地拆屋的對面陣營。自救會的成員在爭議出現之時，採取了多種反土地徵收運動會使用的論述以及策略，包含居住權論述、紀錄家園影像、訪問高齡居民、高呼家園與記憶不可拆毀徵收，但偏偏如前段所述提出並堅持了仍舊會拆毀家園的「徵用方案」，使得民眾認為自救會立場矛盾，甚至有欺騙高齡居民的嫌疑，而對整個反南鐵東移運動投以不信任的眼光。再者，自救會在發送給徵收範圍內的居民的文宣上，竟然直接將「徵用方案」所產生的房地產利益列為支持反東移的理由，更是徹徹底底坐實了支持東移者認為自救會只是想要地下化工程完成後的房地產利益的批判，使得「婉君」們不只支持不下去，更是站到對立面對自救會冷嘲熱諷、痛快喊拆。而自救會成員這幾年來在媒體上不甚討喜的言行，更讓民眾難以投以同情的眼光，即便後期聲望極高的徐世榮教授親上火線，也只換來許多支持反大埔徵收的學生疾呼「徐老師不要被騙了」的勸退言論。而持續針對賴清德個人與民進黨的策略與行動，也讓許多民眾認為自救會找錯對象（該案件的主管機關是鐵路改建工程局），弄錯重點的負面觀感。

最後，整個南鐵反東移運動困境的第三個根源，就是太慢將最具說服力的土地徵收程序正義以及大型公共工程缺乏公民參與的議題推上檯面。回顧整個南鐵東移爭議，初期反南鐵運動主打居住權議題來對抗土地徵收的必要性，然而在賴清德推出「照顧住宅方案」之後，使得居住權的路線難以持續，轉而前段所述訴說家園記憶與脈絡，但又在堅持「徵用方案」的狀況下，失去說服力與感性的感染力，直到照顧住宅動工、其他徵收範圍內的居民在賴清德「各個擊破個案拜訪」的策略運用下，選擇同意徵收並且登記入主照顧住宅，才終於點出了整個台南市區鐵路地下化工程最大的爭議點，也就是都市計畫、土地徵收的程序正義缺陷以及大型公共工程缺少公民參與決策的陳年核心問題，而這個問題也是南鐵東移爭議中，反對東移方最有說服力的角度。因為在這個角度下，我們才會發現，原來工程爭議從來就不一定是非Ａ及Ｂ的選擇題，而是在開放更多人參與、讓關係人更早了解到公共工程對自己的影響的狀況下，得以激發出更多超出政府或專家既有框架的替代方案，近日關於台南市區鐵路的新線方案、環狀輕軌方案，就是在全民關注此一土地徵收案的狀況之下產生出來的（雖然可行性與效益仍須要辯論與檢驗）。但可惜的是，當大部分被徵收區域內的居民都已經決定進住照顧住宅，台鐵捷運化使台南市區的平交道問題更形嚴重的狀況下，為整個反徵收運動增加了更為巨大的壓力。

無論如何，反南鐵自救會願意挺身而出為自己的權益發聲的行動還是值得肯定的，一方面，不管是人身、金錢、物產因為國家的行動而受損的時候，公民本來就有權利主張立場、捍衛權利，即便是最單純的徵收價碼也是一樣；另外一方面，若不是反徵收運動的興起，台南市政府也不會無端生出照顧住宅方案解決被徵收居民的居住權問題，讓即便是沒有參與自救會或脫離自救會的居民在鐵路地下化工程啟動之後仍能夠擁有自己的居所。但是這場運動也給我們一個重大的教訓與啟示，就是即便是與強勢的政府對抗的那一方，也必須要面對因為對抗政府而產生的利益問題，而非只要憑藉被徵收者的身份高喊正義就會獲得道德上的高位與公民的支持，畢竟在一個公民社會論辯公共政策，還是要回歸到決策與方案的合理性與正當性。